2019年9月22日 星期日

The text of my speech for BCS event "In Art We Care"

The text of my speech for BCS event "In Art We Care" (Chinese version)



(謝謝竹圍工作室提供了這個機會,讓我深入整理和分享這些年來的觀察心得,也讓生態藝術再一次被看見和被討論。很難得竹圍工作室可以持續地關注生態藝術的議題,並且積極地策劃和參與有關的生態藝術活動和實踐,此也恭賀竹圍工作室25周年,累積了豐富的藝術成果。恭喜你們。

今天我要跟大家分享的題目是:)

穿越迷霧:探索生態藝術的概念與發展

在開始之先,需要說明的是,這個分享是我從一個關心生態的創作者角色出發,提供個人經驗和心得,它既不是一份研究調查報告,也不具備所有案例的完整性,舉例的目的是在幫助概念的說明。

生態藝術是個讓人困惑的名詞。
如果你在網路上搜尋生態藝術的定義,可以看到維基百科(wiki)有如下的說明:

 
生態藝術 是一種藝術類型和藝術實踐,企圖要保存(preserve),修復(remediate),或幫助地球上的生命形式、資源和生態,使其得以重獲生機(vitalize)。它遵照生態系統的原則,用在各種環境條件下的生物及其棲地,如:岩石圈、大氣層、生物圈和水圈,也就是包括我們認知中的:荒野、鄉村、郊區和都會等地區。

它涉及了功能性生態系統復育,以及具有社會介入性質的行動主義,和以社區為基礎的介入行動。同時它也涉及政治、文化、經濟、倫理和美學等各個層面,因為這些層面都會影響到生態系統。生態藝術的參與者包括了:藝術家、科學家、哲學家和行動者,他們往往共同合作,進行生態復育(restoration)、修復(remediation)和提升民眾意識的工作。


也有藝術家或是策展人/相關評論人士使用「環境藝術」、「大地藝術」、「大自然中的藝術」、「永續藝術」、「綠色藝術」…等等名詞。例如以網路為基地的線上博物館Greenmuseum創始館長Sam Bower提到,他們在Greenmuseum網站中,使用「環境藝術」作為總合性的名詞,涵蓋了"eco-art" / "ecological art", "ecoventions", "land art", "earth art", "earthworks", "art in nature" 等等,甚至還有一些較少見的字眼如:sustainble art, green art, ...

加拿大藝術家Beth Carruthers2006年一篇研究報告中,針對這些名詞做了一番簡要的釋義,比如她提到EcoARTEnvironmental ArtLand Art的區別在於,



EcoART指的是一個寬廣的跨領域藝術實踐,特別關注在與世界有關的敏感議題和意識形態,以及方法論,透過調節(mediate)人與世界的關係以進行保護(Protect)、復育(Restore)和保育(Preserve)的工作。而Environment Art則是指和環境有關或設置在環境中的藝術,涵蓋範圍很寬泛,不一定和世界的敏感議題或是環境修復有關。



我在2012年出版的《生態永續的藝術想像和實踐》一書的引言中,歸納出生態藝術如下四項特點:

  1. 它是藝術與科學的結合,跨域的共同合作。 [Slide 7] Ex: 華裔美籍藝術家Mel Chin的《再生田野》Harrison夫婦。
  1. 生態系統為對象,扭轉以「人」為尊的視野。Ex: 荷蘭綠色之心 (A Vision for the Green Heart of Holland, 1984)
  1. 具有行動的能量,藝術成為介入的手段和力量。Ex: Eve Mosher 1John Jordan 2
  1. 全系統的連結性和彼此關係的掌握:複雜但不繁雜。Ex: 綜觀蘇格蘭的深層國富 On The Deep Wealth of this Nation, Scotland 3




綜觀生態藝術的發展過程,有兩個重要的年代,一是1960年代,一是1990年代。一研究報告指出,


當代生態藝術的萌發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藝術家們希望跨出傳統白盒子式的畫廊空間,因此出現了所謂地景藝術或大地藝術 (Land Art, or Earthworks)。值得一提的是,這類作品多半是以物化的方式,將土地當作媒材基地,並未真正對當地複雜的生態具有敏感度或清楚的意識。許多19601970年代的大地藝術都對當地生態系統帶來粗暴的影響。那些巨大的地景作品的存在,其實相當於藝術家的紀念碑,因此被藝術評論家John Grande批評為以自我為中心的做法,而不是以生態為中心的做法。(Beth Carruthers, 2006 Sacha Jerome Kagan, 2014)

正如上面所述,1960年代在藝術史上是Land art開始出現的時間,也有人稱Lnad artEarth art, environmental art, Earthworks。它和當時思潮有關,一方面藝術家厭棄了創作商業化的趨勢,另一方面他們也被正在發生的生態思潮所吸引。



1962年美國海洋生物學家瑞秋·卡森(Rachel Carson) 出版《寂靜的春天》一書,探討殺蟲劑DDT對環境的影響,內容敘述地球上的生物如何環環相扣、休戚與共;DDT和其他殺蟲劑是如何破壞了生物間的鍊結,傷害了植物、動物,污染了土壤、水源和食物;暴露在工業污染和殺蟲劑中又如何增加了我們的致病風險。這本提醒人類要避免破壞環境、並呼籲永續發展的書,產生了莫大影響力。當時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John F. Kennedy)的科學顧問委員會(Science Advisory Committee)因此檢視了書中提及的問題,對其中的科學論點給予肯定評價,並經國會立法,禁用DDT。 同時也引發了一波美國的環境保護運動。著名的生態藝術家Helen and Newton Harrison也提到這本書對他們的影響,從而展開一系列生態藝術的相關創作。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1969年美國民主黨參議員蓋洛德·尼爾森(Gaylord Nelson)在美國各大學演講,籌劃在次年的422日組織以反對越戰為主題的校園運動,但是當時在西雅圖召開的籌備會議上,活動的組織者之一,哈佛大學法學院學生丹尼斯·海斯(Denis Hayes)提出將運動定位全美國的、以環境保護為主題的草根運動。1970422日在美國各地總共有超過2000萬人參與了環境保護運動,這次運動的成功使得在美國每年422這一天,組織環保活動成為一種慣例,地球日這個名號也從春分移到了422日,地球日的主題更加趨向於環境保護。


1969年也是生態藝術蓬勃發展的一年,紐約藝術家Alan Sonfist進行著他最著名的《時代地景》(Time Landscape)計畫。這是在紐約市下曼哈頓一個街區內種植原生樹種,重現紐約殖民時期之前的原生森林風貌。


另外,在同一年年初,美國西岸Santa Barbara附近外海的鑽油平台發生嚴重的原油噴發溢出,導致海岸一帶污染。當時還在加州讀研究所的Betty Beaumont,以黑白攝影紀錄了在南加州外海為清除這些污,以高溫蒸氣清洗岩石,強烈力道所帶來的生態破壞。Mierle Laderman Ukeles在這一年寫下了《清潔藝術宣言》(Maintenance Art Manifesto 1969! Proposal for an exhibition "CARE" ),以及Helen Mayer HarrisonNewton Harrison夫婦為紐約市當代工藝館展覽共同進行的繪製全球瀕危物種計畫<An Ecological Nerve Center(1969 - 1970)Harrison夫婦早在1970年代末,就開始針對全球暖化的議題進行創作。


生態藝術第二波的高峰則在1990年代,也正是國際局勢上,冷戰結束的時期。


由於環境保護運動在世界各地興起,1990年第二十屆地球日活動的組織者希望將這一個原本是美國國內的運動向世界擴展,呼籲全願意致力環境保護的政府在1990422這一天各自動員國民,展開環境保護運動得到了亞洲、非洲、美洲、歐洲許多國家和國際性組織的響應,最終在1990422日有來自全世界140多國的逾2億人參與了地球日活動。從此世界地球日成為全球性的環境保護運動。


另外,1992年聯合國在巴西的里約熱內盧召開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又稱地球高峰會。有155個國家簽署了《聯合國氣候變遷框架公約》(The United Nations Framework Convention on Climate Change, UNFCCC),以及生物多樣性公約和21世紀議程等多項文件,正式確立了永續發展和可持續性等議題全球性的開展,並且在1990年代末結合反全球化運動,這可說是生態運動的第二波發展。相應的生態藝術表現,則如英國的David HaleyPlatform藝術團體以及後來的生態藝術社區諾爾衛斯特(Knowle WestBristol),和為盧森堡市擬定文化政策,納入21世紀議程,強調所謂可持續發展的艾倫波登(Alan Boldon),與以街頭行動進行社會實踐的John Jor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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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我自己的經驗和學習,檢視生態藝術發展和演變的進程,可以發現有如下的特色和發展趨勢:

一是行動的力量:指的是修復性的實踐行動


生態藝術的最大特色之一,在於功能性的強調,以及行動主義的精神;也就是希望透過行動的力量,產生對生態系統功能性的修復。藝術在此扮演的角色,不再是名詞,而是動詞。



(蘇格蘭藝術家Gavin Renwick: art being a verb not a noun)
形式不再是創作的優先考量,而是依著功能的需求所生,行動的樣貌也不拘於特定的形式。

Ex:
Joseph Beuys (“7000 Oak Trees”1982)4

Betty Beaumont (《海洋界標》Ocean Landmark”1978-1980)5



生態藝術的另外一個重要特色是,形塑和鼓吹「人類與其它物種的共享空間,也就是透過相互關係而建構的照護責任」。因此,它強調的不再是個人優異技能的展現,而是一段扶植/培育 非佔有性的,共享作者權的過程, 使之最後能「發展出自己的生命軌跡」。 6


在這過程中,帶來創造力的釋出社區化生態藝術不再只是藝術家獨力完成的創作。透過民主社會的形成,和公民行動力的培養,創造力從藝術家的手中釋出,成為參與者皆可以共襄盛舉的行動。



Ex: 嘉義布袋、嘉義東石、雲林口湖成龍濕地、新北雙溪、彰化八卦山下、新竹香山、東海岸的花蓮和台東等等…



如前所述,生態藝術的發展,從早期對特定因素破壞環境的關注,到如今正在發生的全球規模的氣候變遷議題;從藝術家各自的行動倡議,到社群團體和公民行動的共同投入,顯示了這種藝術類型的擴散效應。


加拿大藝術家Beth Carruthers 在所做的研究中提到,生態藝術的合作案例中,大多是以小型的、地區性的計畫為主,而且常常是和居住在當地,或在當地工作的藝術家一起進行。這類型的計畫包括以社區為焦點的生態棲地保存、生物修復、以及提供資訊或教育的作品;針對當地生態,建構和維護其生態廊道及守護河川為主題,形式上則包含社區壁畫、各種測繪、活動、故事和社區劇場等等。


由於缺少奇觀式的視覺效果,這類型生態藝術計畫往往不被視為藝術(或『認真』的藝術)。然而在面對極端氣候挑戰下的全球環境變遷,如何藉由藝術作為最好的媒介,讓生態永續的觀念和實踐散播到更多人心中,並且帶來行為上的改變,或許較藝術家個人自我成就的追求更為迫切。

 
這也是前面提到的藝術評論家John Grande所說的eco-centric 而非egocentric的作法。很高興看到在台灣已有不少藝術家和藝術團體,進入各地社區和社群團體,在地生活,共同實踐的案例。竹圍工作室歷年來在提倡生態實踐上的努力,便是其中一例。也有社區和在地居民繼藝術家之後,自主延續和發起更進一波的生態和藝術行動,讓受限於計畫期程和規範的生態藝術儘管必須在有限時間內中止,餘波卻能繼續盪漾,激起更多相應的漣漪。例如前面提到過的嘉義布袋和東石,以及新北市雙溪等地區。



最後我想來談談截至目前為止,多元多樣化的生態藝術表現手法和形式:



例如


揭露/再現來呈現的作品,如Eve Mosher的《HighWaterLine》。


以修復遭污染或破壞的環境為目標的藝術計畫,這些藝術家通常會跟環境科學家、景觀建築師或城市規劃師合作,例如:Mel Chin的《再生田野》。


行動主義和抗議的藝術,透過吸引民眾,告知和激活的方式,促成公眾行為的改變與公共政策的變革,如英國生態藝術團體PlatformJohn Jordan


社會雕塑,以社會介入和時間為基礎的藝術,帶動社群團體積極參與監督自己家園的環境生態,並實踐環境永續的原則和生活方式,例如波依斯的《7000棵橡樹》。


生態詩學的藝術(Ecopoetic art),開展一種重新省視自然界,激發人類與其它生物共存的詩意想像。如Harrison夫婦的作品。


直接運用自然現象如水、氣候,陽光或是植物等等進行創作的藝術作品,例如:數位藝術家Andrea Polli數位裝置《粒子瀑布》(Particle Falls),是有關環境空氣品質即時監測的作品。


具有教育意義或教學功能的作品,透過教育,分享各種有關環境正義和生態問題的資訊,如水和土壤的污染,以及對健康有何危害的藝術創作。例如:吳瑪悧的《如果高雄只剩一座壽山島》 、《台北明天還是一個湖》


生活的關係美學(Lived-and-relational aesthetics),是指和環境永續、能源自主、永續生產等生活方式相關的做法,例如英國轉型城鎮Totnes和生態社區Knowle West的案例。



總結以上所做討論,我想提出兩項具有核心概念的方向,與大家共勉,也就是:

培養「全系統的觀照/身體力行的實踐」能力

以及在面對創作時,能思考「所創造的形式,是否做到了對地球上生命網絡的尊重?」

("how to create forms that respected the life web within the earth itself")

謝謝大家聆聽。



 
1Eve Mosher是美國藝術家,她於2007年在紐約市進行了著名的公共藝術計畫《高水位線 》HighWaterLine她從科學家的研究得知,紐約地區如果遭遇百年一次的洪泛,將會帶來10英呎高(約3公尺,一層樓的高度)的水患。然而由於氣候變遷加速的海水上升,這個百年一次的機率將可能320年內便會發生。於是她運用了地形圖、衛星影像,以及太空研究資料,找出洪水可能會到達的區域,然後推著一個笨重的畫線器,裡面裝著藍色粉筆灰,沿著紐約市的海岸線走了70英里(約112公里),走過的地方便留下一條寬約10公分的藍線,代表洪水來襲時的水位線。整個計畫費時6個月完成,也成功地引起了附近民眾的好奇和關注。

2John Jordan1995-2000年期間,和一些人共同創立了文化抵抗的聯盟團體「收復街道聯盟」(Reclaim the Streets)1996713日,反對廢社區、拆民宅、建高速公路的倫敦環保人士藉著踩高蹺、扮成戲偶的舞者大蓬裙掩護,隨著音樂在柏油路面上鑽洞,種下先前因築路而被移走的樹。

3這是Harrison夫婦去年參與北美館台北雙年展展出的作品,《綜觀小國的深層國富》系列之一,它從:森林、水體、大氣、表土、共有心志,等五大資源進行解析,調查人口較少的國家如何將取之地球的加倍奉還。第一件作品便是為蘇格蘭進行的方案,並預計在2018年年底提交給蘇格蘭國會。

41982Beuys為第7屆德國文件大展所提出的計畫,邀請7000名志願者在卡塞爾市內,種下一棵橡樹,並在樹旁豎立一塊玄武岩。整個計畫費時五年才完成,而透過種樹這個行動,逐漸地改變了卡塞爾這個城市的風貌和生活空間。

5這是一個將工業生產的廢棄副產品,透過科學研究和藝術家的創意發想,轉化為生態復育基地的案例。500噸使用過的煤灰,本來會成為環境的污染物,經過科學家研究,製成17000個煤灰塊組成的漁礁,放入紐約港外海的海床上,既是一個水面下的雕塑,也是復育海洋生態的人工漁場。

6Tim Collins, 2004, 以及Helen & Newton Harrison, cited by Sacha KAGAN, 2014, “The practice of Ecological Art”